「諮商」的台灣簡史

追溯「諮商」一詞的濫觴與歷史脈絡

訪古尋蹤

當我碩一讀「諮商理論與技術專題」時，教授要學生撰寫一份研究計畫，而發時的我，接受了老師的醍醐灌頂，開始疑惑與懷疑，我所學的「諮商」到底是什麼東西，因為諮商是什麼，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但是學習諮商的人都煞有其事說著諮商諮商，好像自己真的知道諮商是什麼一樣。所以激發了我想要理解「諮商」如何誕生的歷史脈絡。而以下內容，是我碩一時的研究專題（未出版）「 我國諮商簡史–追溯我國諮商的本質與流變」的節錄。提供您參考。

因此，當時我收集了台灣諮商的資料，形塑出一個台灣諮商史的脈絡，企圖重現往昔之現象，並對照今日，以期待帶出一番截然不同的新視野。

中國輔導學會(現已改名為台灣輔導與諮商學會)在創立二十周年、四十周年時，都會設立專書、廣邀多位時值今日仍赫赫有名的優秀人士撰文，回顧過去輔導學科在台灣的發展與蓬勃發展的各式輔導學科議題。因此本文多採用此兩本書《輔導學大趨勢》、《輔導學的回顧與展望》作為貫穿本書的主要依據。

本來無諮商、何處是起源?

諮商對照於英文是counseling，搜尋各個網路字典時，結果會是”諮詢”而不是”諮商”，但是在朗文英英字典中，就有將counseling視為一個心理學領域的專有名詞，內容為”advice and support given by a counsellor to someone with problems, usually after talking to them”(longman dictionary,2014)，意即諮商者是在會談之中幫助遭逢困難的人，這與本國對於諮商的概念吻合。但是令人費解的是，是誰將counseling命名為「諮商」，為什麼不是「諮詢」，或者直接英譯英文的「康壽霖」呢?

「諮商」一詞的出現，讓心理、輔導界人士都有了一個關於「諮商」的基模，說著自己要學諮商、說自己是一位領有國家證照的諮商師、說自己在大學教授諮商的理論與技術、創立了台灣諮商心理學會，但是有誰了解這所有的「諮商」代表了甚麼呢?這樣不知其義，而大膽地當作自己頭銜的風險，就像時常耳聞外國人將不合理、甚至令人發噱的中文詞刺在身上，自己為別具一格，卻貽笑大方。
筆者認為即使大家氾濫似地運用諮商這個詞，但沒有人在意「諮商」這個詞本身的定義為何?、本質是甚麼?他是如何無到有的?而能夠確定這些疑問的價值在於，消除語言的曖昧性，進而使諮商概念能夠更容易地在人和人之間傳播。所以請聽我娓娓道來，關於”諮商”一詞的誕生史。

在中國輔導學會的發展與建樹下，自創會的1958年（民47）到1971年(民60）期間，共出版「輔導研究」、「輔導月刊」、「輔導小叢書」的著作，總和字數突破一千萬字，可謂浩浩經綸。在之後的十年也出版了許多專書。其中最常出現到的詞彙便是”Counseling”，其命名期的脈絡，如下

“最普遍的Counseling一詞，宗亮東教授早在民國五十五年出版的「教育輔導」(正中版，與張慶凱和著)即譯為「諮商」，但學界卻有不同的「說法」，如「導談」(許天威，民59)、「輔諮」(賈馥茗，民56)均有人主張。甚至保留更寬的討論空間而稱之為「商談會晤法」(吳盛木，57)。”(張植珊、吳正勝，1978)

許天威教授是特殊學習理論界的權威，賈馥茗教授則是教育行政界的權威、並設有紀念學術基金會，而吳盛木教授則在白色恐怖時期，入獄七年，年近退休之時，才獲得平反，重回政大擔任教職。宗亮東教授即是中國輔導學會第五屆理事長，而其言訓時值今日仍被放在台灣輔導與諮商學會官方網站上的學界簡介頁面中，宗教授對於輔導、諮商的影響可見一斑，所以引文當中可以看到”說法”，而將宗教授所認定對”Counseling”一詞的翻譯”諮商”視為正統。也隨著Counseling在台灣的風行，中國輔導學會也改名成為”台灣輔導與諮商學會”，而不是台灣輔導與導談(或輔諮)學會。

美國諮商簡史

在美國十九世紀末時，由Parsons所住持的波士頓職業局，開創了一波職業輔導風潮，同時也促成了全國職業輔導協會和全國性的職業輔導活動。到了二十世紀初，輔導運動開始進入了全校，在諸多學者如Davis、Ｌasch、Bloomfield的努力下，美國的許多學校都開始了職業輔導運動。此時期的輔導面臨著過度依賴測驗，忽視階級、種族、價值觀的因素，而有Proctor等輔導學家勾勒出了Ｃounseling的原貌，而當時的諮商是以Trait and Factor Counseling的樣貌呈現，認為進行諮商的輔導員是一位有學問、懂技術、心理發展成熟的專家，為了前來尋求輔導者的福利，輔導員應該當仁不讓地給予指導，這也是就是所謂的指導式諮商的起源。

在一九五零年代，Rogers提出了呼應了美國當時的因應職業需求而生的指導性諮商的非指導性諮商（non-directive Counseling），引起了輔導學界對諮商定義上的徹底翻轉，同時也是Rogers的學派興盛，甚至超越輔導、成為輔導學門當中的當紅炸子機。值得一提的是，當台灣成立中國輔導學會時（1958）時，也正受到了美國這風潮的影響。

到了一九六零年代，美國的輔導與諮商學脫離了原本教育、心理、社會學科的範疇，而走進了社會的各種層面，如家庭、慈善機構、醫療院所、教會、企業界之中。在學術圈裡，大學院所紛紛成立相關的輔導與諮商、或是諮商教育的科系，使得輔導與諮商學科蓬勃發展，在這十年間，學校的輔導人員數就倍增了一倍。

樹大招風，Rogers站在輔導與諮商學界，奠定了如此卓越的改變與成就，自然會引發其他學科，如教育家、心理學家、社會學家、臨床心理學家、精神科醫師、精神分析師、神職人員的群起響應，陸續提出了一套自有的理論和技術。存在治療法（1961）、精神分析法（1962）、現實治療法（1965）、理情治療法（1967）、完形治療法（1969）等不同專業領域的學科的大師，都在諮商領域當中提出了一個結合既有知識的新興技術。朱秉欣認為，這時期的輔導與諮商似乎已經闖入了心理治療，或者心理治療混淆了輔導。

這顯示了一個重要的關鍵，到了此時諮商和心理治療本體已經難分難解，在知識的本體上這兩者或許發源自截然不同的脈絡，但是諮商和心理治療都是有相同終極目的的知識體，最後這兩個知識體是共存、淘汰、融和、分化，我相信都是件很棒事，但這不到百年來的曲曲折折且歷歷在目的事件，有必要被記載和盡可能地還原當下的時空背景，以供每個接觸到諮商學的人，能夠知其所以和所以然，要是讓這些風華皺摺成一個簡單的「諮商」兩字，未免也太不了解和感恩，台灣現在如此茁壯發展的諮商學。（朱炳欣，1978）

至此，有個有趣的事情可以討論，原來長久以來諮商和心理治療的比較，是一種政治性的討論，而非一種針對實務的討論，一個來自于輔導學教授、一個來自于精神科醫生，教育學院教的是諮商，醫學院所裡面教的是心理治療，兩生發自不同現象的知識，當了現代其實已經有了同樣的目的、歷程、技術、和對象，無法拋棄有限語言而回歸到現場，徒費力氣去比較誰熟誰劣，只是枉然。

我國諮商簡史

我國的諮商，始於輔導，所以談論我國的輔導史，就是在討論我國諮商的前身。輔導學是一個有其主體性的知識，如果比喻成一個人，他就是有豐富內涵和跨領域知識的人，引述蔣建白教授的觀點。

「輔導」是一種新興的教育方式，他根據動力學說的原理，將生物學、生理學、社會學、醫學、生理解剖學等，與教育學有關之學術融合為一體，非僅可以促進教育的功能，抑且增進教育的成效。他可以運用於學生的生活，使之更為充實；可以運用於學生學業，使之更為進步;可以運用於學生訓導，可知更為有效。(蔣建白，輔導之基本原理)

張植珊教授指出，輔導就是「輔助」與「指引」。雖然很多人對於輔導會「舶來品」、和疊床架屋的質疑。但是張教授認為輔導的核心本質和中華文化自夏商周、孔孟、唐宋元明時各大家對於教育的概念不謀而合，甚至本土就有一套典範和思維。當國民政府在大陸時，也大力地推廣輔導學的前身「職業指導運動」。而我國國父、先總統蔣公也有對於教育有一番見解和理想。對於如何使我國的莘莘學子如何學得更好，其實繼往開來已經有無數的思想和行為，但是輔導學的引入，就像是強勢物種入侵一般，讓本土的環境孕育著截然不同的思維。

而當中國輔導學會創立時，正式Rogers心理學風行美國的時候，所以在當時，諮商就是整個學會裡面最常被提及的概念，我們可以看到中國輔導學會在二十週年慶時的書籍目錄（圖一），可以發現到在理論與技術的章節中，十二篇文章中有九篇是關於諮商的文章，在四十週年時的書籍目錄（圖二），不管在歷史、理論、實務三大章節中，輔導和諮商的文章數量，並駕齊驅。到了五十週年專文時（林家興，2010）時，中國輔導學會，也改名成為台灣輔導與諮商學會，內文不再關注輔導學的回顧與展望，而是純然地關切我國心裡師法的前因後果。

諮商是落葉歸根、或是鳩佔鵲巢。

從諮商是由宗東亮教授第一人翻譯可知，中華文化自身的歷史脈絡上其實並沒有「諮商」這個詞，而是在台灣辛勤打拼的前人們，在困境當中看見需求，為了滿足需求或解決難題，而努力地尋找適合的知識並學習和鑽研，從本土既有的師範輔導資源、心理資源、與過外的知識與體制，皆是資源，形塑了在台灣的輔導與諮商專業與社群。

當國民政府在大陸時，「職業指導」是輔導的前身，到了國民政府在台灣時期，變成了「指導」，直到了民國四零年代（西元五零年代），為了讓僑生能夠適應台灣的教育，中國輔導之父蔣建白(現封為台灣輔導與諮商之父)創建了中國輔導學會，也利用了美國的援助，栽培大量的優秀人才去美國學習教育、輔導、諮商學群的知識，在台灣積極的培養在地人才，和越來越多的小學、國高中以及大學校實施輔導制度，更關鍵的是，在政府推行九年國教時，將輔導課程設計成全國國中小學都施行的制度。但是在引進諮商、輔導這些知識時，建構在美國社會的輔導學知識主體，被直接地置入了台灣社會，在這當中，有沒有任何格格不入、或是削足適履之處也需要學者去仔細探究。

小結

目前已經大致看過前身、輔導學的演化與進展。可以了解到台灣諮商和輔導之間的關係有幾個關聯。ㄧ、台灣諮商始於輔導學之中。二、台灣諮商的知識主體就是來自於美國的學術發展。三、之所以讓台灣有需求且引進諮商的社會問題，似乎尚未被好好地回應，而陷入了一種各說各話，一體斷裂成不可溝通的兩面。
最後，我認為我國的諮商發展是快速地開展，快到沒有顧及到諮商學它該有的脈絡，當諮商學忽視了美國了脈絡、源自輔導學的脈絡時，風險也隨之而生，就如同過去發生過諮商與臨床心理師的分裂和大學生可考心理師証照法案的危機，當我們根本不了解自己是誰的時候，我們該怎樣宣稱自己的正當性和存在的價值呢？